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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你最想去哪呢?”

五条悟想要颤动的手指,倏然停住了。

女孩背着光,枕着自己的手臂,趴在和他有一定距离的沙发边缘。

客厅的光线有些不好,遮光的窗帘拉的严严实实让狭小的房间像一个装午餐肉的罐头。头顶的吊灯,一看就是老爷爷款,上面的灰尘以及被热光熏黑的灯罩,让暖橘色的光变得像落日的最后余热。

如果现在的六眼是全盛时段,那么五条悟一定能看清,阴影下,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

“会是仙台吗?”

她的声音很轻。

轻轻的,在问他。

仙台?五条悟想了想,有一点印象,似乎那是个偏僻乡镇。他应该去过,好像是为了什么。

条件反射的,他想舔一下嘴唇,仿佛嘴角沾染了糖霜一般。

“或者,冲绳?”

原理的手指在有意无意的敲打自己的手肘。

——上下,上下,上,顿了一下呢。

他在心里幼稚的细数她的举动。还有比这个更有意思的事情吗?

男孩想笑,想开心的笑。

恩?他居然知道开心的意思。看来工作区也不是完全不工作嘛。

“你想出国吗?想去西西里吗?”

出国啊……

没有出过国呢……

记忆的慢慢修复,优先选择了更刺激脑神经的记忆,比如,难过的,生气的,委屈的。

他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东西。

十岁,他已经能站到柜子上去摸天花板了。

日式的保守建筑,保留了木质和纸质以及易燃材料的嵌合板。

他把木柜子上的花瓶肆意的扫在地上,全然不顾那个花瓶的到底有几个零。

穿着青绿相间和服的男孩,矫健的爬上柜子,然后用手指,顺着天花板的纹路,一寸一寸的摸。

有些脏,还格外扎手。

但他不在意。

因为他想出去。

木板与木板之间难免有缝隙,结界亦是如此。

那层无色无形的罩子,已经罩了他十年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去,去到罩子外面,看看俗世。

循着纹路,他从结界的缝隙,跑了出去。

日式的木屐跑起来硌脚,小孩用力的踢开,然后奋不顾身的跑离那连绵的死气沉沉。

可是,结局并不好。

俗世是不变的,它就在那,社会形态是固定的,从不千变万化。

它不会适应任何人,只会让人,为它做出改变。

一个被养育在神台上的孩子,怎么会融得进普罗大众呢?

一个连常识都没人教的孩子,又能走多远呢?

———

“西西里好吗?”

声音把五条悟拉回了现实。

西西里,他知道。

某兔头标志的杂志,有一期曾经刊登过意大利西西里的模特。

他躺在宿舍的大床上,翘着腿翻看过那一期。

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呢。

他比较喜欢————

脑子一下没跟上思维的跳跃,只能罢工这个问题。

反正,他对西西里空白得没有一点想象。

小指头微微抽搐一下。

辛苦工作的工作区三号,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五条悟脑子里的幻想出来的,mini悟1号,正在开心的敲锣打鼓转圈圈。

可是本体,有点兴致缺缺。

他不想去西西里。

——不要啦。换一个嘛。去《查理的巧乐力工厂》取景地怎么样?去参观的话,听说会有很多巧克力哦。

他在心里和女孩对话,尽管他知道她根本听不见,他也亢奋的乐此不疲。

“切法卢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都不认识,什么切什么卢。不去!我不想去!悟,不,想,去!!

男孩恣意的孩子气复苏了。兴许是大脑的修复已经完成了百分之五十。

他变回了半个混世魔王。

善变,反骨,还有比任何小孩都要磨人的性格。

如果不是工作区三号负担太大,修复缓慢,此刻的他一定是气呼呼的坐在沙发里,抱着双手,脸上写满了臭屁和执拗。

知道她在旁边说话,会故意扭头不看,但实际墨镜下的双眼,会紧张的观察她的表情,不错过任何一丝细节。

女孩的头侧躺在了臂弯里,本就因为光线不足的神情,变得更加神秘。

“那里——”

她似乎陷入了回忆里。

周遭一下变得寂静,五条悟只能听到她浅浅的呼吸声。

有序的呼吸声像沾了魔法粉尘的扫帚,轻轻扫过男孩浮躁的心,这里不是他最喜欢的可可c甜品店,没有像蜜糖形状一样的灯,没有云朵蛋糕一样柔软的沙发,没有桌子上吃不完的三倍糖慕斯;这里也不是他一天中最能安静独处的卧室,没有高定的床,没有飘在空气中纪梵希小熊宝宝香水的奶味,更没有让他爱怜的,时刻在意的舒芙蕾。

这里是她的房子,在老爷爷吊灯的昏暗和呼呼作响的冷气里,五条悟像是被魔法定了身似的,全神贯注,生怕错失女孩的任何一个举措,哪怕只是一个字音。

她说,“那里离海很近,却没有海腥味。”

五条悟的眼前好像真的出现了一个海岛上的小镇。

西式的楼房建筑密密的挨在一起,阳光照下来,墙体泛红,泛褚,和外突出的阳台上的各色鲜花,组成了一幅随处可见,但又随时能惊艳到他的写实画。

“那里的人经过黑手党的洗礼,都学会了抑制心中的恶。”

空空的小镇开始有人走过,在一个圆形的小广场,有坐在椅子上晒太阳的老人,也有站在广场中央的雕像前,仰头思考的青年。

“那里没有欺压,没有欲望的眼睛,没有侵略的视线,没有作恶多端的人。”

人群活了起来,他可以看到他们的眼睛了。

有的像青提,有的像玛瑙,干净无尘,和东京,京都的那些总会用目光上下扫视他的人,一点都不一样。

他开始有点向往了。

“只有,好多,好多的果树。只有一条巷子都装不满的鲜花,和无论走到哪都能闻到的蛋糕的香甜。”

原理坐直了身子。顶光打下来,让她的表情看起来很庄严。

这不是会出现在小孩脸上的表情,但凡此刻有其他人在场,一定会众口一辞的对她口诛笔伐。

毕竟没人喜欢过于世故,成熟,严肃的小孩,那违背了成年人对于幼崽的要求和期盼。

可在这里的人,是五条悟。

他才不懂这些。

他本身就是个小孩。

原始的视角,童真的心,两相杂糅起来的男孩,只会想【她是不是不开心?】,【她为什么不开心?】

是因为,他之前说的,不想去切法卢吗?

只修复了百分五十的脑子,说白了,就是个疯子半个。

更何况他本身就疯。

疯的分不清,眼前这个人看他,不是在看活人,而是一具尸体。

她的手碰了一下他的前额。

他觉得她在和他告别。

她只是转身进了卫生间。

他就觉得,她要走了。

四个工作区,全部被调动起来,统一放下手上的工作,专攻修复他的身体。

短短两分钟,他就已经可以翻身了。

侧身正对着卫生间洗手的背影。

五条悟认真的注视着她,等到她诧异回头时,他用没有修复好,嘶哑可怖如同丧尸一样的嗓音,歇斯底里的对她说,

“我,要,去,切,法,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