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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尘夹了一块小碟中的辣白菜细嚼慢咽,喝了口滚烫白粥,在这寒风刺骨的冰雪天里,顿感通体舒畅。

羊角辫小丫头依偎在妇人的怀里,瞧着这年轻男子吃菜的斯文样子,眨了眨眼。

妇人喂了她一小口粥,轻声斥责道:“浣儿,吃饭的时候不要盯着别人一直看。”

梁尘闻言,抬头笑了笑,“不打紧的。”

坐在旁边儿的汉子吃饭倒是爽快,夹了一筷子辣白菜,端起大碗白粥仰头一倒,喝了个干净。

汉子抹了抹嘴,笑道:“瞧我这脑袋,光顾着吃,都忘了自报家门了。梁公子啊,我叫许三才,算个狄人,不过那都好早之前的事了,现在也就是个在两州边境讨些生计的牧民。”

说罢,汉子又指了指,“这位是我母亲刘素娥,拙荆名叫李秋桐,至于小丫头,你叫她浣儿就好。”

梁尘放下筷子,起身朝两位女子拱手道:“见过伯母,嫂嫂。”

白发老妪笑了笑,“咱这儿没那么多规矩,梁公子快坐下吃饭。”

李秋桐则是起身朝梁尘施了个略显蹩脚的万福。

梁尘坐下之后,从包袱里掏出一枚银元宝递给小丫头,笑道:“你好浣儿,我叫梁爽,这是给你的见面礼。”

小姑娘刚想接过来,就被李秋桐出手制止。

女子拿衣裳擦了擦手,生怕碰脏了这银元宝,递还回去道:“梁公子,您是客人,这万万使不得。”

梁尘伸手推了推,笑道:“今天是除夕,我本不应打扰你们一家团圆,这点儿银子就算给浣儿的压岁钱,嫂嫂莫要推辞了。”

李秋桐见梁尘都这么说了,而且丈夫也点头默许,才缓缓将手收回去,转头低声道:“浣儿,还不谢过梁公子。”

羊角辫小丫头闻言,一个蹦跳起身,跪地磕头道:“浣儿谢过梁公子。”

梁尘连忙就要起身扶起小姑娘,许三才一把将他按了下来,爽朗大笑道:“梁公子适才也说了,这是压岁钱,浣儿该磕这个头。”

说罢,汉子摆了摆手,“秋桐啊,你去墙上挂的冻肉拿去切块炖了,再把炕床底下存着的两坛子烧酒端来,今日我正好和梁公子借着这来之不易的缘分喝上几杯。”

女子心想,确实该是这么个理,于是立马放下筷子,快步走向床边去取烧酒。

羊角辫小丫头讶异道:“爹,您不是说这冻肉要留到年后去卖,不能吃么?”

李秋桐把自己男人珍藏了好几年的两坛烧酒端上桌,听到女儿的言语无忌,温声道:“浣儿,娘平日里怎么教你的?”

小姑娘撅嘴想了半天,灵光一闪道:“娘说,若有远客屈尊舍下,理当盛情款待。”

汉子竖起大拇指,大笑道:“不愧是我许三才的女儿,这道理讲得,跟那千金小姐比恐怕也不遑多让啊!”

李秋桐笑着打趣道:“瞧你那得瑟样儿,也不看谁是教的。”

说完,女子便去取下了墙上的冻肉走向灶台,娴熟下厨。

白发老妪看着这阖家欢乐的一幕,脸上布满的皱纹顿时舒展开来。

许三才开封酒壶,倒了两大碗满酒,笑呵呵道:“梁公子,俗话说得好,茶浅酒满,穷人家没有喝茶的习惯,不过糙酒倒还有些,您不要嫌弃。”

梁尘端起酒,一饮而尽,干脆爽朗道:“许大哥哪里的话,这绿蚁酒不见得比秦凤酒差到哪去。”

许三才跟着干完了碗中酒,大笑道:“梁公子不愧是读书人,这见识就是广,连这塞外特产的绿蚁也能喝出来?”

梁尘拿起酒坛又各自倒了满满两大碗,笑道:“小时候跟着我二哥偷喝过几次,差点儿没给我辣哭。”

许三才用手扶着碗口,哈哈大笑道:“梁公子倒是风趣。”

梁尘端起碗抿了口,啧啧道:“许大哥可知北境有位姓陆的大家曾写过一首关于这酒的雅词?”

许三才碰了碰酒碗,点头道:“别说是我这个粗人,就连北狄那边儿的百姓都朗朗上口。”

“红泥小火炉,绿蚁新焙酒,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灶台的柴火旺盛,外头儿夜空,大雪纷飞,对应此时此景,再恰当不过。

梁尘跟着碰了碰酒碗,一口饮尽道:“要我看,这最后一句换成能饮一碗无才更应景!”

不胜酒力的汉子此刻满脸通红,笑言道:“梁公子所言极是,姑娘家的怎么知道咱们男人的豪迈?喝酒必须还得用碗!”

李秋桐把炖好的肉端到桌上,然后帮着汉子解去兽皮大袄,调侃道:“是挺豪迈,咱们村谁不知道你许三才是三碗不过岗大英雄?”

羊角辫小丫头笑嘻嘻道:“娘可是记错了?爹上回明明只喝了两碗就被村头的陈叔抬回家了。”

许三才气笑道:“你这丫头,有这么揭你爹老底的吗?”

酒肉上桌,这饭吃得也总算是有些年味,过了没一会儿,两名男子都已满脸涨红,举手投足间再没有了刚进门时的那般生疏。

梁尘好奇道:“许大哥说自己曾是狄人,怎么就几经辗转到了这大秦关外?”

许三才眯起眼,打了个酒嗝道:“梁老弟啊,你有所不知,我许家在北狄栀子州早年也算个豪门望族,我爹许观毅那可是从龙之臣,只不过自从北狄先君病逝之后,独孤伽蓝那老娘们废了自己亲儿子取而代之,这朝堂上许多拥护废太子的那一派官员都遭了难,好的被削去了官职,回家养老,至于像我爹这类执拗的人,被砍了头不说,全家还被发配了边关,永生不再得入民籍,大秦北境又向来排斥狄人,我这一家子不得已只能流落于此。”

梁尘身为靖北王府的小王爷,自然对独孤伽蓝这个名字了解颇多。这位三座帝国,乃至数百年历史中唯一的女皇帝,不得不说实在是一位传奇人物,登基之后没用十年,就把春秋一战之后几近倾覆的北狄从悬崖边儿拉了回来,之后的二十年中,更是将这座蛮夷羌人盘踞的贫瘠之地培育成了足以与靖北王麾下五十万龙骧铁骑相抗衡的鼎盛王庭,可见她的治国手段,绝对不输任何一位男性帝王。

梁尘刚准备接话,却发现许三才已经醉倒在了桌上昏昏大睡。

在灶台收拾碗筷的李秋桐见状,连忙走过来把他扶起来,羞红了脸致歉道:“梁公子,三才不胜酒力,让您见笑了。”

梁尘站起身笑了笑,“都说酒到兴头意正浓,许大哥这是看得起我这个朋友。正巧时候也不早了,嫂嫂你们早些休息吧,我抱着被褥去偏房睡就行了。”

李秋桐上前阻拦道:“外边儿天冷,偏房没有柴火,梁公子就在这屋将就一晚吧。”

梁尘摇摇头,温言道:“无碍的,我这人睡觉喜欢清净,嫂嫂不必与我客气了。”

女子何尝不知这读书人是怕自己一家人睡不安生才编出了这么个理由,不过见他都这样说了,若出言点破就有点儿显得太过矫情了,于是又夹了些烧好的煤炭堆在偏房灶炉,等到屋子暖和了点儿才起身离去。

偏房内,梁尘躺在冰凉被褥上,双手负于脑后,抬头望向横粱,心中感慨万分。

又一年过去了。

去年除夕,还在去南楚的路上,自己只与陈青山简单喝了两杯酒就算对付过去。

这样算下来,从去了天机阁起,已经有四年没跟家人一起守岁了。

也不知,往后还能陪梁衍再过上几次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