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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朱祁镇在为松江府织工罢工一事恼怒时,陈暄满是忧色的走了进来。

“皇上,南直隶各卫所屯田亩数已经统计出来了。”陈暄将怀中的厚厚账册放在御案之上说道。

“你打算让朕自己看?”朱祁镇看着厚厚的账册,顿时有些上火。

“朕让你总督南直隶卫所,不是让你干通政司使的。”

陈暄被皇帝一顿输出,老脸涨红,赶紧躬身请罪。

看着陈暄黑色的眼圈,就知道这个老臣这几日没有睡好,朱祁镇也感觉自己无端将火撒到他身上有些不妥,于是平复了一下心情语气平和的说道:“说说情况吧。”

“是,根据宣德年间重定的黄册,南直隶各卫屯田有四万八千八百一十八顷三十六亩一分六厘五毫。每年需缴纳军粮四十二万七千四百三十七石五斗二升六合八勺零。每顷折色银六两三钱七分五厘。”

“臣和陈循大人组织人手将各卫收缴上来的田册重新核算发现,现有屯田亩数差了…差了九千八百零五顷,以宣德五年至明兴二年,南直隶各卫军粮欠缴合计两百三十万四千二百五十一石六斗三升余,折合白银一百六十三万两……”

“够了!”朱祁镇突然一声怒喝,吓得陈暄赶紧跪下。

“蛀虫,一群蛀虫!”朱祁镇再也听不下去了,他没想到南直隶卫所居然烂到了这等地步,七年就少了将近一万顷土地,不用问,这些地肯定进了那些卫所将官的各人名下了,甚至当地官员手中也有。他们手里的地多了,军户手里的地就少了,甚至不得不沦为这千户指挥使的佃户。

军户无田可种,还要负担兵役,还要给上官缴纳田租,不逃才怪。

事实上明中期以后,军户制已经名存实亡,大量土地集中在将官手里,在他们无孔不入的盘剥下,又有小冰河时期天灾不断,贪官污吏横行,明王朝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皇上,这些人怎么处置?”这个问题他这个总督其实不想问,但逃避不了。

“你是南直隶总督,你问朕怎么处置?”

“臣…要不将他们降为普通士卒发配边疆充军,并补交这些年欠缴的赋税。”

“你也是老行伍了,大明军法什么时候徇私过!”朱祁镇声调提高,带着怒气道。

突然朱祁镇笑道:“你是不是觉得这些人大都是勋贵之后,关系错综复杂,不想把这些人得罪死了?再有你自己七十多了,想着保住晚年名声不让世人说你残暴成性对不对?”

被皇帝说中心思,陈暄尴尬的不知所措。

“行了,朕不为难你,这件事先放一放。先让他们把这些年欠缴的粮税交了再说。”

“是,老臣遵旨!”

“还有,告诉下面的人,身为大明朝的官,做事不要总想着和光同尘,不要总想着自己的身后名声,若只想着不得罪人,你好我好大家好,哼,朕以后不会在给你们留面子,不想干就回去写辞呈朕立刻批准。”

“你是四朝老臣,朕原本不想多说,可你要体谅朕的苦心,朕也不想听这些糟心的混账事,看着这些不法之徒为祸人间,可这大明朝不只是我朱家的,也不是朕一个人的,”。

说着,朱祁镇猛的灌下一大口凉茶,叹了口气,又道:“土地是百姓的命根子,没了土地,他们就没了活路,他们没了活路,只能铤而走险造反。当年太祖皇帝不就是因为活不下去才去造的反吗?栉风沐雨几十年方有现在大明的天下,可大明开国还不到七十年,不到七十年啊,烂成什么样子了,如果放任不管,朕完全可以做一个太平天子,躺在祖宗的福荫里安安稳稳的过这一生,但是朕就是个见不得百姓受苦受冤,朕的眼里就是容不下沙子,”

朱祁镇越说越激动,以至于后来简直有些声嘶力竭起来:“朕不愿做太平天子,更不能做昏君,大明朝要强盛,必须从根上彻底改变,土地改革就是第一步。什么是改革,就是要打破固有的利益网,要让天下百姓永享国家强盛所带来的红利,永远有地种,有工可做,有钱可赚,永远能够吃饱穿暖,不为一日三餐发愁。朕相信在有生之年一定会实现。”

“这就是为何朕不顾太皇太后、母后和大臣们的反对,执意要来南直隶的原因。陈爱卿,这些你懂吗?”

陈暄彻底愣住了,他没想到小小年纪的皇帝内心居然藏着如此宏伟的目标,他要让天下所有人吃饱穿暖,这等宏愿就是放在历朝历代也没有一个皇帝敢说出来,也没有一个皇帝能够做到。

因为想这么干的皇帝基本上都没有好结果,东汉光武帝刘秀不就是个例子吗?

“陛下,老臣知错了,也知道该如何做了。”

“回去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陈暄出了华盖殿,寒风一吹,这才感觉到后背已经湿透。

从华盖殿走到午门,正常一刻钟的时间就能走到,可陈暄现在只觉的自己的腿像灌了铅一样,走出午门外用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皇帝的话就像即将到来的春雷,一声声的激荡在他的脑海中。

出了午门,回望巍峨雄壮的皇城,眼神愈发坚定起来。

他拍了拍跟随了他二十年的老马,心中忽然想起了曹孟德的一句话“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老伙计,再辛苦你一次,跟着我在闯上一闯!”

马儿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嘶鸣一声,午门外响起了老将爽朗的笑声!

皇宫内的朱祁镇突然觉得自己很累,“文恬武嬉,亡国之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啊,”感叹一句,他无力的坐在榻上,两眼无神的看着房顶一言不发。

“当皇帝真特妈累啊,怪不得唐明皇晚年那么钟爱享乐,还钟情于玩父女恋,都特么是累的!”

“皇爷,皇爷…”

侯宝满脸笑意的端着一杯蜜浆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看皇帝自言自语,轻声唤道。

“何事?”朱祁镇坐起身子,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道。

“太皇太后让人捎信来了,随信一起来的,还有两个嬷嬷。”

“嗯?送信就送信,怎么还送来两个嬷嬷。”

“太皇太后担心您吃不惯南方的膳食,让苏麽麽特意从尚善监挑选了两个手艺顶好的嬷嬷专门给您做膳食。”

“皇祖母和母后身体如何?”

“来的人说了,一切都好,只是皇太后前些日子受了些风寒,经过王院正的医治,已经大好了。”

“传旨给王天赐,让他务必上心,另外通知胡濙,让他告诉朝鲜使臣,让他们在今年的贡品里多加些老山参和虎皮,东西送过来后直接送到两宫太后那里。”

“奴婢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