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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敖氏父女一别,师徒两赶往浦安县,明显脚力快了许多。

又两日,风尘仆仆的两人夹着秋风入镇。

浦安县不大,只有几百户人家。

但是,空房子很多。

他们打听寻了主家,是一位古稀之年的老伯。

不是个富贵人家,穿着麻衣,没有裤子,更没有家。

住在废弃的别人家,房主逃难没能回来。

老伯躺在棉被里,手臂撑着上半身,挤满沟壑的脸露出了惶恐。

“老头谢谢上仙体谅……”

他喘了口气,又续上上半句话,“不寻了、不寻了。”

“不能麻烦上仙。”

即便九叔不让小老头起身跪拜。

他还是诚惶诚恐。

典型的清朝遗民,只是不知那脑后的辫子去了何处。

似是眼见许仙打量他脑袋,小老头谄笑道:“小仙师,老头卖了辫子。”

“为什么卖了它?”

许仙一愣,本能的问道。

真是出乎意料的答案啊。

大清尚存,此类的遗民不在少数。

对于活了一辈子的老人,观念难以改变,所以辫子对他们就是命。

他把命卖给了谁?

小老头看了看布满蜘蛛侠、灰尘的屋子,依然谄媚。

他似乎在卖苦,又似只为满足许仙的好奇心。

听他说,“卖给了县老爷。”

“他可怜老头。”

九叔一听,拧起眉头。

县长是民国任命的政府官员,是里里外外的新民。

唾弃大清遗民还来不及,怎么会收辫子?

九叔开头亲切,“老叔,县长为什么要收辫子啊。”

“老头惶恐啊,上仙。”

小老头畏惧的想要匍匐磕头,“老头何德何能……”

九叔连忙拦住,将他放稳,赶紧改了口道:“老翁,说说吧。”

吓得大喘气的小老头,咽了咽唾沫。

看着一旁的许仙,不敢面对九叔。

他谄媚道:“县长要炼丹呢。”

“缺了几味药,老头这头上的辫子啊。”

“竟能作药。”

“县老爷可怜老头,三十个大钱收了去。”

“三十大钱嘞。”

“卖牛,孙女吃。”

“半大小子累死爹啊。”

“老头啊,就拿钱葬了一家人。

“就在后山。”

“上仙心慈,摆高坛招魂,送老头一家一程。”

“县老爷人好啊。”

“啊,上仙!”

“孙女命苦,丢了就丢了。”

“你们是谁啊?”

“不能麻烦上仙。”

“你说是吧,小仙师。”

许仙定定无言,小老头糊涂了。

他太老了,七十六岁了。

一开始说话还有条理,现在却胡言乱语的嘟囔。

小老头似乎忘了师徒两人,躺进了被窝里小声说着话。

重复最多的就是——“孙女”“打死他”“卖辫子”“后山”。

声音越来越弱,呼吸也停了。

师徒两人什么也做不了,他们不是孙猴子。

没有打进地府,改生死谱的本事。

不过,为了一个刚见面又糊涂的小老头闯地府,怎么也说不过去。

师徒两人只好去了后山,就在这家废弃的房子后面。

想来是小老头想离家人近一点。

九叔用棉被裹着小老头,抱着他上了山。

山光秃秃的,杂草都很少,走起来带起的碎土渣,扬了一层黄土。

像是为小老头撒的冥币,满天都是,他死后也算富了一把。

将他放进土坑里,山中第二十三个坟堆。

师徒两人不知道那座是小老头的家人,只好把他埋进了中间的前面一点。

恰好堵住一点点缝隙,与两边的坟堆相连。

双方素不相识,师徒两人送了小老头一程。

九叔静静的看着坟堆,一言不发。

又悲悯了一分,许仙看的仔细。

他被九叔的情绪感染了,突然想哭。

他觉得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担忧的看着九叔的侧脸,没有一丝的悲伤,只有安静。

午上三竿,师徒两人直奔县政府。

三层的洋楼,连个站岗的民兵都没有。

大摇大摆的两人走到二楼,一个工作人员惊愕的道:“你们是谁?”

“我们找县长。”

“他在三楼右侧最里面那一间。”

工作人员摇摇头,拿着文件离开了。

两人对视一眼,嘴角抽搐的来到办公室外。

连个盘问的都没有。

九叔敲响门,咚咚。

“进。”

推开门进去,到手关门。

县长不年轻,有四五十岁的样子,拿着一个烟斗,迷糊的问:“你们是谁?”

“我们是替杨老伯落叶归根的道士。”

“哦,是你们啊。”

县长姓蒋,他客气的招待师徒两人坐在沙发、叫人泡上茶。

一番询问,蒋县长唏嘘道:“我不炼丹。”

“是骗杨大哥的。”

“为什么?”

许仙询问。

他总觉得,整件事透着一股悲凉。

蒋县长叹息道:“我们县离山海关是最近的。”

“而杨大哥一家是县里出了名的善人。”

“当然,他喜欢别人叫他老爷,就像他喜欢叫我县老爷一样。”

“很固执的一个小老头。”

“他要开仓放粮,救闯关东的难民。”

看着茶水的倒影,蒋县长一口喝下扭曲的自己,嘲讽道:“一个地主能有多少粮?”

“他做到了米粥插筷不倒……又慢慢到米粥颗粒可见。”

“他搬空了县里的储备粮,又散尽家产去东三省买粮。”

“你们猜到了吧?”

“是的,就是你们想的那样。”

“故事很老套。”

“没了粮的杨家被暴民围了起来,趁夜色闯了进去。”

“他们不是抢粮,而是……杀人!!!”

蒋县长点燃盘玩的烟斗,深深吸了一口,烟气进入胸腔,脸色潮红的回味。

九叔没有想要打断他,稳稳的坐在沙发上。

他说:“他们知道杨家没有粮。”

“可是,他们饿了……”

“……杨家没了,暴民活了,天亮人就散了。”

“在外筹粮的杨大哥在杨府找不到一个姓杨的人。”

“回家的那天,是他的寿辰。”

悲惨的故事。

师徒两人似乎看烦了,听腻了,一副面无表情。

直愣愣的盯着蒋县长,等着故事的后续。

他说,“杨大哥又布了粥,他最后一次筹的粮。”

“他请人挖了二十三个坟,却没钱结算工钱,所以我买了他的辫子。”

“我知道,他不想、也不能欠人情。”

“他要死了。”

“咳咳……”

蒋县长被烟呛了,鼻孔、大嘴都在冒烟,咳的身体蜷缩在一起。

师徒两人看着这个老烟鬼,抽了一辈子的烟,被烟戏弄了。

“你为什么要帮他?”

两人天然处于对立,新民推翻了帝制。

蒋县长好不容易止住咳嗽,不正常的嘲红愈发明显,像个暮年的“逝者”。

他嘲笑道:“我是杨家的佃农。”

“我爹、我爷,祖祖辈辈都是杨家的佃农。”

“不可能。”

许仙皱眉,九叔深谙修行,不懂其中的弯弯道道,他知道一二。

这个缝合的异界与前世迥异,一个佃农不可能爬上县长的位置。

而且,浦安县离山海关太近,只在百里之间。

它有三座储备粮仓。

东三省地广物博,是个必争的军事重地。

一个佃农会被放在这个重要的位置上?

蒋县长笑道:“我姓蒋。”

许仙一震,近几日悲悯的情绪首次陡转,暗自吃惊。

蒋上台了?!!

他再次忍不住打量蒋县长,久久不敢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