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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仁府。

“张五哥,是不是又要去京城上报今年的税收了?”

“韩老弟猜的不错。”

“这一路山高水远,旅途艰辛,您可要一路当心啊,可惜这个苦差事又轮到您了。”

“多谢韩老弟的关心,有了知府大人的妙计之后,已经轻松很多了。”

“怎么轻松了?你以前不是叫苦不迭?说提前三个月出发,走上两千多里路才能到达应天吗?如今为何如此的轻松?”

“说轻松也轻松,不到哪里去,但和以前比起来倒是省了不少功夫。”

“每到年末,各地的府衙便要将州县的各项税收总结入账,然后加盖大印汇报给朝廷。”

“朝廷的户部和税部要总记账目,至于这些数字是多少,他们在各地也有数据,地方官员是不得而知的,而且我们也要将数据报上去,地方上官员上报的数据要和中央官员的数据对照。”

“如果账本相对确认无误,那么一年的收成便可以入库装订,上一年的功夫,就算是完了。”

“这可以防止地方上的官员谎报收成或者做假账。”

“那要是账目对不上,该怎么办?”

“那我们下面的官员可就要遭老罪了。”

“税部的官员和户部的官员早就私下调查了,比如说一年有十二个月。”

“他们将,每一个月的数量分批上报由户部的官员进行总和,一年的税收数目面可以出炉。”

“但是任何东西都是有损耗的,比如说粮食堆在粮仓之中,被老鼠或者鸟雀吃了,这些东西变少了。”

“至于少多少,那就不得而知了。”

“每到年底,我们地方上的官员便会重新排查数目,将新的账目汇报上去进行对比,这其中必然有差距。”

“户部的官员发现账目对不上,并将我们的册表发回重新查办。”

“户部官员之前手中账目的数据是我们不知道的,以房底下的官员私相授受贪污受贿。”

“你说这一来一回就要三五个月的时间,如果账目对不上还要返工。”

“这样棘手的问题该如何解决?”韩立问。

“底下的人便想了办法,去到户部之后,纸笔都是现成的,就是没有官印,官印掌握在地方最高的官员手里,官老爷们总不能让我们把大印带到京城去吧?”

没有了官印他们总不能刻个萝卜当印章吧。

“因此,便直接在报税的税表上提前加盖官印,去了户部的账目是多少,我们直接就现写,户部说一万两,我们就写一万两,户部说八千两,我们就写八千两。”

“这样不就可以轻松的把帐对上了吗?虽然数据会有所差距,但差的不多,但可以给户部的官员和地方上的官员省很多的是。”

“什么,报税空印表现填写,这要是被抓住了,可是要砍头的呀!”

“不会被抓住的,因为所有的官员都心知肚明,为了防止贪腐,皇上制定的这个要求,说一个数据都不能存在出入,本来就是有巨大的问题的,因为哪有东西是一成不变的呀。”

“全部的官员都知道,只有一个人不知道,那就是皇上。”韩立一说心底不由得暗自胆寒,这不是妥妥的欺君吗?

更重要的是,这里面存在着极大的贪污的漏洞。

盖着官印的空报表呈上去,如果有人和户部的官员进行贪污,如此的欺上瞒下,便没人能够知道了。

“韩老弟,你也早早去休息吧,你的腿脚不灵便,年纪轻轻的要保护好,要不然到了我这个年纪,恐怕拄着拐杖都难以走路了。”

“多谢张老哥的关心。”

“话说我老弟,你的腿是怎么受伤的?”

“这还要从几年前说起,我这不是上山打猎,结果遇到了几头异常凶猛的猪。好家伙,按道理来说,以我的身手也不必受伤,没想到那猪躲在暗处趁机偷袭。”

“我才伤的如此严重,好歹捡回了一条命,但是这条腿已经半瘸了。”

“老弟,你真的是好运呀,要知道一猪二熊三老虎这贵州的野猪是很厉害的,以后可不要一个人进山呀。”

“张老哥,你误会了,这不是被小猪咬的,不知道哪个家猪跑出来偷袭了我。”

“唉,那也怪可惜的,不过家猪也要当心,这些猪没有脑子,遇到眼前不动能吃的东西都会上前啃,管他是人还是麸糠呢?”

“老弟保重,老哥我去公干了几个月,回来我们再一起喝酒。”

“得嘞!再见。”

这个韩老弟不是别人,正是刺杀太子之后死里逃生的韩立,中原几个地方,他是难以安身的,找了个机会躲到了贵州来这里。土司林立,盗匪横行,穷山险恶,官府对这里的影响力很低,是一个可以躲藏的地点。

他的腿被朱林用霰弹枪打伤,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由于跟腱受伤,严重落下了病根,只能一瘸一拐。

从此,他便想要隐匿于官府之中,想办法给朱明王朝带来更大的破坏。

一般情况下,官府要招收人员,必须要经过科考才能当官,你得要有功名在身。

想要有功名在身,你得参加官府组织的考试,首先要有户籍,有清白的身世,也就是所谓的政审政审过不了,一切都是白搭。

他一个反贼,哪来的清白身家?因此,这条道路走不通,只能另辟蹊径,来到贵州却大有可为。

百年的王朝,千年的土司,这些土司任人唯亲,这里的官员都不是朝廷任命的,都是各大家族的土司的亲戚朋友当官。

他就来到了铜仁找张知府,利用自己的才能吸引了张知府的注意,因此混了一个户籍科的小官。

张知府掌管着铜仁所有的人事任命,按理来说,任何的官员都是朝廷命官,必须要朝廷颁布任命,但是这里是贵州土司当道,说白了就是土皇帝。

这些土司不光可以任命自己土地上的官员,甚至都不用遵循朝廷的律法,更不用交多少税。

每年交上一万两银子的税,却要朝廷发十万两银子的补贴,因为这个地方太穷,他们过不下去就会造反。

没有办法,朝廷也只能养着这些吐司,甚至分配给这里进士的名额,都不用参加考试,都是由各地的吐司大家族瓜分。

这里说过分一点,就是国中之国。

虽然这里的地方情况十分的混乱,但是朝廷也来不及管,最重要的是管不过来,因为这里简直就是鸟不拉屎的地方。

没有战略意义,没有经济意义,甚至都没有百姓在这里生活,如果要大力的整治这些地区,就是吃力不讨好,大明哪来的银子管这种地方?

韩立自然也不会闲着,自从他当官之后,也愿意为百姓做一些事。他认为,这种空印表会给朝廷造成巨大的贪污隐患,当即决定揭发这件事情。

根据他和张五哥的对话,朝廷各级地方政府都知道这件事,甚至是中央的人也选择了默认。

如果他写上一道奏折,恐怕根本就交不上去,甚至如同一粒沙子投入大海之中,不会翻出任何的浪花,只能使用特殊的手段。

通证司,这个机构是用来收集各地民情的,百姓可以将书信交到这里,然后有的便会被送到皇帝的桌前。

这是底层人员唯一可以将,心意得期盼表达给皇帝的图景。

韩立好心写上了一个陈情表送到了通政司,通政司的人将收到的表奏继续层层上传,直到应天府的通镇司将奏表交给了太监,太监又交给了贴身朱元璋太监王景弘。

当朱元璋看到龙案之上的空印表事件之后,勃然大怒,直接将朱林和朱标叫到了奉天殿之中。

“父皇啊,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又惹您生气了,只要您一句话,儿臣马上让他永远的消失在这个世上。”

“看看这个奏表上写了什么吧。”

朱元璋说完之后,朱标急忙的上前将奏表取了下来,一看之后不由得大为惊讶,朱林一看心中也不由得咯噔一下。

“真的是好大的胆子,底下的官员居然敢做这样的事情,老五,你是干什么吃的?户部和税部都是你负责掌管的,难道你就没有什么要给我解释的吗?”

朱林直接跪在地上。

“父皇,儿臣知道这件事,只是我故意没有上报罢了,而且这些事情都是我默认的。”

“混账你好大的胆子。”

朱元璋愤怒到极点,直接拿起旁边的几个奏本,劈头盖脸的砸在了朱林的脸上,他对朱林有多信任,此刻便有多生气。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我把这么重要的部门交给你掌管,你就如此的欺上瞒下。”

“父皇啊,这奏表上只是说了官员携带空印表,来到应天之后,对仗之后便重新填报,这只不过是为了方便办事啊。”

“那如果有人用印表胡乱填报,或者是克扣截留呢?”

“这相当于什么?如果我一道圣旨上面加盖了玉玺,然后将这个圣旨交给任何一个人,一个人想在圣旨上写什么就写什么的话,这是多么令人害怕的事情。”

朱林没有想到,这件事情还是东窗事发了,他早知道空印案的存在,但是没有出手干预。

空印案,一个并非清晰的案件,因为这个案件记录的很少,史书上也有两种猜测,第一种猜测是发生在洪武九年,第二种猜测是发生在洪武十三年,到洪武十五年之间。

至于这场案件之中被牵连了多少人,也是一个未知,有的说是几千人,也有的说被牵连了上万人。

因为空印案的本质并不清晰,空的税表确实可以用于造假,但是总不可能全国各地都在造假吧。

说白了就是官员想要图一个省事,而省略了必有的流程,原本的历史中,朱元璋知道了这件事,勃然大怒,然后准备杀一儆百。

朱元璋的性格便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他虽然不能证明官员利用空税表贪污,也同样不能证明官员一定清白,既然有贪污的可能,那就要把这条道路堵死。

大明有一千多个州县,说白了就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如果有一个人敢于用这种方式贪污,而他又没有遏制的话,那么马上便会传染开来,最后波及全国。

因为有一个词叫影响,朱元璋是皇帝,他必须考虑影响,这一千多个官员之中,如果有那么一两个贪污,而因为在这件事情的荫蔽之下,没有被察觉,没有被发现。

他们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开,贪污是最猛烈的瘟疫,一旦出现便会迅速的扩散腐蚀整体。

原本的朱元璋在得知了这个事情,摆在他的面前,只有两条路。

第一条路便是继续默认这种事情的存在,而他大力整治贪腐的政策,可能会受到极大的冲击,或者需要重新增设新的机构,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对这些人进行监察。

没有被监管和督察的权力,便是最锋利的屠刀,没有被制约的权力,便是最恐怖的毒药。

要么将这些人全杀了,一了百了,要么便新设一个机构来对这项政策进行督查,督查的人依旧可能会贪污,怀疑链的产生和逻辑闭环是不可避免的。

杀人永远是最直接最了当的方式,所以朱元璋选择了杀人空印案所涉及的州县官府反掌印官员,尽被屠杀。

什么是掌印官员,便是地方上机构的一把手,所有人都想要真一把手,没想到变成了催命符,反而是副手颤颤巍巍的躲过了一劫。

“可是父皇,这种办法确实可以增加朝廷的效率,地方上的官员可以快速的上奏,中央的官员也可以快速的审核。”

“一旦没有这些空印表,那么地方上的账目一旦出现一点的错漏,无法对账,那他们就要重新返回,一来一回便是半年的时间,如此的积压,朝廷还运不运行了?”

“如果发现贪污,惩治就是,而且我已经派发了养廉银,贪污的情形已经降低了很多,您说的事情也对,但不能因噎废食啊,我之所以没有上报,也是因为拿不定主意。”

“因为没有好的办法来代替空印表的出现,携带空运表,他们也是被逼无奈,除非您允许账目有误差,但是您有没有想过您允许有偏差,又是开辟了新的贪污大门?这个偏差的幅度是多少?而又如何控制呢?”

朱林说的话句句在理,朱元璋居然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是他认定的事情很难改变。

“你能保证他们不用携带印章的空表贪污吗?”

“我不能,但是父皇您要知道,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预防的,明天下不下雨,没有人能一定的知道啊,有些事情只能出现才能处理呀。”

“这些官员里面肯定是有贪污腐败之人的存在,但是逐个排查,又要费时费力,总不能说我知道你们一千多个人,里面肯定有人贪污,贪污的人会给朝廷造成巨大的隐患,所以你们一千多个人全部开除或者杀掉,那朝廷还运不运行了?”

“那你能保证这些人的数量不再增加和扩散吗?”朱元璋厉声反问。

朱元璋怀疑一切的性格又犯起了难,他从小便被官员迫害,对于文官不信任是一个基准,说白了他就是有色眼镜看待这些官员。

一个通透的话,就是没有关就是开了没有证据证明清白,你就自带有罪标签。

“儿臣言尽于此,我只说自己知道和考虑的,如果您要处理他们,我也不多说什么,但是您说如果杜绝了这个现象,日后又该如何?”

“允许误差的存在,误差不能超过千分之一,这样就不存在空印表的情况,哪怕是有损耗,损耗也不可能太多,只要他们能上报合理的理由,我们便人工判断或者重新派人下去审查。”朱标给出建议。

“标儿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老五啊,遇到问题你就要解决问题,不要净图省事,有的现象注定是不应该存在的,本不应该存在的东西存在了才是错,不能因为它没有替代而不想新的办法。”

“办法是不错,就怕按下葫芦起了瓢啊。”

“别藏着掖着了,有事说事。”朱元璋看到朱林突然卖起了关子,当即有些不满。

“处理或者颁发一个新的政策,就像在平静的湖面中投入了一颗石子,必然会溅起涟漪,未来发生什么都在变化,我也难以预料啊,不过父皇您有了新的办法代替,想来也是不错,我们实施就行。”

“那今年这些携带着空运表进京的前来报税的人怎处理?”

“前去仔细调查,找到最初使用空印表的那些地方出,有限的知府和县令全部斩首,所有过手的人全部牵连,然后再颁发新的政策予以补救。”

“万万不可父皇您杀的人太多了,各地方的官府都可能会面临着停摆,不如这样吧,使用空印表三年以内的,鉴于是新犯,留他们一命,如果是使用空印表三年以上的,这些便是罪魁祸首,便将他们斩首。”

“至于户部和税部没有上报故意隐瞒的官员,他们只是没有检举揭发罪不至死,革职流放如何?”

“就按照标儿的意思办吧。”

“遵命。”

“我批条子,你去抓人,尽量将影响的范围缩小,毕竟只是怀疑他们有贪腐的情况,提前肃清,贪污还没有出现之前没必要赶尽杀绝。”

“是。”

太子的意思很明白了,这次惩治可杀可不杀的,那便不杀,说白了不是严打,而是警告。

只处决主犯,甚至亲人都没必要牵连。

朱元璋看着两个儿子离开的身影,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浮现出了一抹担心。

“标儿对于政务的处理虽然不能说是炉火纯青,但也算游刃有余了,对于罪犯可以做到有效的处罚,也能施加天子的仁慈和恩德,更能想出新的办法来解决问题。”

“但是咱居住在深宫之中,外面发生的事情很难尽数传入咱的耳朵里,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咱耳目遍布天下,让下面的任何事情都不能欺瞒于皇上。”

从古至今,所有帝王最忌讳的三件事,第一件事,试探君权,有人觊觎他手中的权利,第二件事情,欺君罔上。皇帝自认为天子,那就要俯视众生,绝对不允许有人欺瞒他,第三件是社稷传承。

第一件事情和第三件事情是明面上的,皇上可以马上的察觉,而且对于朱元璋来说,这两件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没人敢于冒犯。

他是开国皇帝,权力达到了巅峰,没人能够比肩,至于社稷传承,那就唯有太子朱标一人,唯一就是害怕有人欺君罔上。

随即,朱元璋就诞生了一个新的想法,朱林有自己的消息网,可以掌控到消息网所覆盖地方的任何线索,不管是缉拿凶手还是监察官员,都是易如反掌。

朱林都能做到,他自然也行,之前只有朱林一家遍布应天的消息网,如今,朱元璋也决心建立自己的间谍组织监察天下。

想要建立自己的消息网和情报机构,那就要有合适的人选,朱林的消息网人员来自他的亲卫,朱元璋把目标则是放在了亲军都尉府之上。

一张庞大的暗网在朱元璋的心中悄然而成,向着全国各地开始扩张。

朱林在得到朱标的旨意之后,马上告知了户部和税部,让他们仔细查看今年各州府送来的税务报表,谁带的是空印的报表就地羁押,验明身份之后即刻上报。

数日之后,全国各州县的官员有八成以上使用了空印表,这些人被抓住了之后,还没有用刑,就说出了是哪个州哪个县的报税官员。

然后又开始盘查他们使用了几年的空印表,最后将这群人分成了三个层级。

第一个层级是刚刚一年使用空印表的,只是口头警告,第二个层级是使用了三年以内的空印表的人告知当地的官员,令其入京自首认罪,第三个层级是使用了三年以上空印表的官员,你不用回来了,直接将官印交给副手,然后你就可以自裁谢罪了。

朱元璋十分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