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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遮县地处岭南道靠近剑南道的位置,物产很是丰富,只是商路还不够发达,所以这里既享有了宽松的坊间制度又没有过重的税收压力,百姓过得相对安逸。

本朝现行的坊间制已经和前朝遗留下来的有很大不同了,先皇帝觉得以本朝的国力与发展速度,坊间制在安全性和发展性上的矛盾会日益增加,所以虽然没有下令明文废除,随着宵禁延后、鼓励发展市集等举措,事实上已经让坊间制的很多旧规名存实亡了。

比如严格依照户籍人口限制房产面积这点,在均田制执行开始松动后就有了较大弹性,有些外迁的人口腾出了空置和荒废的田地,地方上是有权进行回购、再次分配或发卖的。又比如居住的坊间也可以开设营业的店铺等等,虽然增加了管理上的难度但确实让百姓获得了便利和财富。

谢观南纵马快奔,很直观的感受就是,一路过来他觉得心里的焦躁在不自觉地减轻,因为越是靠近这里,流落在外并慌乱无助的百姓数量越少,而这周围几乎没有倒塌的房屋,就连稍有损坏的都很少,大部分居民只是在自家院内或屋子的外檐观望情况,情绪相当稳定。

仔细看一下就不难发现,这是因为这一块的建筑质量很高,而住户的生活水平也相对别的坊要高出不少,也就是俗称的“富人区”。钱不是万能的,但很多时候有钱与没钱的区别也是无法忽视的。不过在这种时候,能照顾好自己,甚至有余力出手帮别人一把就已经非常难得了。

即便季熠不说具体的位置,到了这里附近谢观南也能很快发现哪个庄子会和那家伙有关——只用找那最大、最奢华的庄院即可。

这庄子一眼看去甚至估计不出整个占地多大,只能从围墙长度粗略看出,至少是普通大户人家两三倍以上的大小,而且这庄子附近谢观南跑马而来,竟没看到几个人走动,在这个注定不会平静的夜晚,这个区域未免显得过于安静了。

谢观南把雪团拴在了一棵树边。

由于地动的关系,此刻家家户户都会把大门敞开,方便出现余震时疏散,所以谢观南找到这个庄子的正门时,他也只能冒昧地径直走了进去。

“请问有人在吗?”谢观南提起嗓门一路边走边喊。

绕过了影壁还没有看到人,这庄子里的人倒是很沉得住气,难道都在后面待着没出去么?谢观南握紧了一下手中那个玉坠子,这一握才发现那东西的底部好像刻着字,他翻开手心看了一眼,庭燎照映下,能清楚看到这圆柱底下刻的是一个【悦】字。

未及细想,走过了前堂后谢观南终于看到了一个人影闪过眼前,那人看着是个十多岁的小丫头,才刚跟他照了个面就着急忙慌往后面跑,弄得谢观南一头雾水,总觉得自己被当成了贼。

“唉,别跑!”谢观南有些哭笑不得地追上去,跑了几步也不敢追得太凶,这时间和环境还有今日这鸡飞狗跳的情况,他这样的不速之客,被人质疑也是挺正常的,他就希望赶紧能找个人来正常说个话。

“谢郎君?!”从后院提着灯笼走出来个人影,没走近先出了声。

谢观南看到迎面而来的人顿时放松了眉头,那疾步朝自己来的可不就是冯肆嘛!

“冯叔!”谢观南小跑了几步过去,脸上是欣喜又感动的神情,“这庄子上都没事吧?”

“没事没事,这边一切都好,只是晃动了片刻,所有人都平安。”冯肆说着上下打量了一番谢观南,又朝他身后看去,确定了来的只有他一个人后,又蹙眉问,“你和熠哥儿、苗姑不在一起吗?怎么一个人来的?”

谢观南忙说:“苗姑在我家,这会儿衙门已经有人过去找她了,季熠也没事,他让我来庄上找你帮忙,说是,给你看这个……”

谢观南把那枚刻着字的玉坠拿出来,要交给冯肆,但对方看到这东西后眼神微微一变,只是简单点了点头,并没有接过去。

“郎君请跟我来。”冯肆恭恭敬敬对谢观南行了个礼,而后示意他跟着自己走。

谢观南办的是急差,本来想着速战速决的,但看到冯肆的反应也不敢驳了对方的意思,只能安静地跟在后面走。他手中摩梭着掌心那枚白玉印,不知为何冯肆看到这东西后,表情竟那么古怪,就好像看到了什么无法描述却又不能抗拒的东西似的。

到了后堂前的院子,谢观南才知道为何前面几乎寂静无声,看来这庄子里的人此刻应该都集中在这里了,此处空旷宽阔,有屋舍挡风又有廊檐可避雨,他们人多、可以轮流值夜,烧上些炭盆,只需搬些床板出来就可过夜,确实是最安全的所在。

一眼望去,男女老少至少有三、四十口人,以一个几乎没有主人常住的闲置庄院来说,养的下人也未免有些太多了,只是谢观南如今已经对季熠的家世粗粗有了个概念,不会再因为这些事感到过分惊讶了。

“谢郎君,既然是熠哥儿交待的,庄子里要人要物,但凭吩咐,庄中有壮丁约二十人可随时听候吩咐,熠哥儿想必跟你说了,庄上还有不少目下可用的物资,比如伤药、木材、冬衣、食物等等,也随时可取。”

“哦……是,他说过……”比起条理分明已经开始指挥人集结壮丁和搬运物资的冯肆,谢观南还有些没从这个天降助力的状况中回神。

虽说季熠的身家不再令他震惊,但这个庄子里的人给谢观南的感觉还是非常微妙,和周震声或纪松岭那样的大户完全不同,如此训练有素,能在家主不在场的情况下应变这样娴熟的府丁,不是单靠财富就可以拥有的,难怪季熠敢对秦孝贤放言说这些人都是素来能办事的。

看着他们都忙碌起来,谢观南才想到自己的身份,忙说:“冯叔,所用的物资请登记明细,稍后我会报给衙门。”

“谢郎君不用烦心这些,庄子里每逢州县有灾情都会捐粮捐钱、出人出力,这些他们都是做惯的。”冯肆把事情迅速吩咐下去后,回头又问谢观南,“郎君可知熠哥儿此刻去哪里了?”

“他在县衙跟我说去找能帮忙的人了,只是走得急,也没跟我说究竟是去哪儿找。”谢观南早想说,只是一直没得着机会,他方才心里还在想,怎么冯肆只问了一句就没下文了,对季熠也未免太过放心了,既然被问了,他也就不算故意打听了,“冯叔知道他会去哪儿吗?”

“熠哥儿既然没说,大抵是有他自己的打算,郎君等他回来便知。”冯肆一句话又把问题踢回到季熠身上。

冯肆和季熠这卖关子的语气简直如出一辙。谢观南思忖了片刻,觉得自己留在此地也并没有太大作用,便对冯肆说:“冯叔,嘉义坊有房屋倒塌,我要先过去救人,庄上若安排妥了,可让人去凌正坊的坊门口集结,秦县令会带人在那里统筹物资分派救援。”

凌正坊位于县衙附近,是整个栖霞镇正中位置的一个大坊,秦孝贤将救援集结点定在这个位置正是为了便于向全镇输送救援力量和物资。

“好。”冯肆一边答应一边回头喊来两个高大健壮的府丁,“郎君带两个人去,也好有个照应。”

谢观南本想拒绝,但想到嘉义坊此刻也正缺人手,便没有推脱:“只是我骑马来的……”

“这有何难,庄上便有快马。”冯肆转头就让那两个府丁去牵马,又让人速速包了点干粮塞到谢观南怀里,“地动来得突然,我估摸着郎君没吃东西,救人也得有力气不是?带上。”

“多谢冯叔。”不知为何冯肆关照他吃东西的样子也让谢观南想起了总是在意他三餐吃没吃好的季熠,真不愧是亲主仆,“之后有机会秦县令应该也会亲自来感谢这庄子的主人。”

“庄子的主人?”冯肆露出些许疑惑的表情,仿佛谢观南说了句莫名的话。

“不就是季熠的叔伯?”谢观南觉得自己没说错什么,就算是富甲一方的士族豪门,赈灾也是要嘉奖的,否则他这趟岂不成了来打秋风的?

“哦哦,这个不急,之后熠哥儿自会有安排。”

和冯肆几句话说完,取马的府丁也牵了马出来,一切准备就绪,谢观南便带着两人又急急往嘉义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