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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末,流放地到处已是白雪皑皑。

清河上了冻,河畔稻田里的稻草茬子在积雪里冒出一点点枯灰的尖儿,光杆芦苇于寒风中瑟瑟晃荡。

天很冷,两岸却异常热闹。

吆五喝六、呼朋结伴声充斥整条清河。

眼瞅着年三十,又到了备年货过大年的日子。

今年徒北村不少村民亲自去风云城采买东西了,跟着十二码头帮众一块去的,回来的时候大包小包,人人嘴角咧到耳根。

陈大富家堂屋,一群汉子穿着棉袄围着火盆谈笑风生,唾沫横飞。

“今儿我跟小小、川子一道去的,一大早就启程了,虽然有一堂主他们结伴,但是路上我心里也直犯嘀咕。以前没去过嘛!还是慌!”

“哈哈哈,恁冷的天,咱还坐马车去的,大富这货脑门上的汗愣是没停过!”

“说得你多淡定似的,以为我没看见?刚进城的时候你那脸,比外头的雪还白!”

“都甭笑都甭笑!都没去过不是?咱这么多年听来的,内城不是街头险些打死人,就是巷尾差点打死人,那些个大街上开铺子的,天天有人吃霸王餐不给钱,转眼就能打得鸡飞狗跳!还有以前苏大第一次去城里,不还被人追了几条街,最后是霍先生霍娘子给捞回来的?想到这些能不害怕么?”

“那我胆子比你们大点,有一堂主他们在我没那么怵,老早做好准备要打架了!嘿!没想到!苏大苏二,你们猜怎么着?”

苏大苏二作为村里同辈当中最先吃过螃蟹的两人,有共同语言,被大家伙强拉过来唠嗑。

听到王川故意卖关子,苏二拍腿,斩钉截铁,“城里人见着你们就躲!是不是?”

众人笑得直不起腰,“躲不至于,但是真客气!那场景好像我们都是恶霸,他们才是良民!买完年货从城里出来咱哥几个还是蒙的!”

陈大富边抹泪边用火钳把火堆挑旺些,话锋一转,“今儿年三十,明天就过新年了,甜宝他们能不能赶回来过年?”

“不知道呢,这次甜宝跟毒老、长冬他们去的是西陵,路程远得很。家里收到他们的消息还是十天前,说是在船上,正往家赶。”苏大笑意敛了些许,朝外瞅了眼,农家院子打扫得干净,但墙头散落的碎雪、墙角水渍凝成的冰面片,处处是寒,“外头运河怕是也有不少河段上冻了,临年关水路不好走,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赶得及。”

苏二也叹道,“秀儿马上要生了,那些个孩子要是赶不上,心里定要遗憾。”

刚提到秀儿,院墙外就传来男人僵硬发抖变调的喊声,“苏大、苏二!快、秀儿要要要生了!”

一句话,这边堂屋里立刻兵荒马乱,苏大苏二拔腿往外跑,屁股下的凳子被弹开老远,砰地砸在地上。

陈大富忙不迭唤家里妇人,“婆娘、婆娘!你快跟过去看看,帮着搭把手!”

李小小跟王川站起来原地团团转,好一会才想起来往家跑,把家里妇人也唤上去帮忙。

对面院里霍氏听到喊声,已经风风火火往苏家冲了。

一时间四处忙乱丝毫不亚于苏家。

苏家小院,苏秀儿刚发作,两个嫂子立刻把她扶进了房里,早就找好的稳婆这段时间住在隔壁院儿,也即刻赶了过来。

苏老婆子快速将房门帘子放下,把家老汉跟女婿赶去灶房烧热水,又将早早准备好的干净襁褓、布巾、木盆等拿出来,快速利落,一切有条不紊。

妇人生产,男人不方便往屋里去,苏大苏二跑回来后默契去了灶房,接过烧水熬汤熬米油的活。

霍娘子跟村里陆续赶来的妇人们也在堂屋里外忙活尽力帮忙。

“爹、老大、老二……我、我想去堂屋看看、陪、陪着秀儿。”大胡子面青唇白,眼神涣散,垂在两侧的手抖得厉害。

苏大拉了张矮凳过来,想按着他坐下缓缓,愣是按不动,“你说你,好歹一帮之主什么大场面没见过?怎么慌成这样?你可别啊,妇人生孩子等于鬼门关走一遭,现在正式秀儿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必须冷静下来!”

“冷静、冷静……”大胡子把话听进去了,用力闭上眼睛嘴里反复念叨冷静二字,越念越快,最后蹭地站起,“冷静个屁!老子冷静不了!不行,我得陪秀儿去,我在这儿真坐不住!”

媳妇刚才流血了,那么厚的袄裤都给透出血来!老大一片,光想想都渗得慌!

他怎么坐得住!

再听老大那句鬼门关走一遭,他更是恨不得自己替媳妇生娃!

草!太他娘吓人了!

大胡子说着就走,往堂屋冲。

苏大苏二四手四脚死命扒拉都扒拉不住,被汉子拖着往外移。

苏老汉见状,一个脑袋两个大,“去啥去,家老婆子非拿烧火棍抽你们不可!甭去添乱!在这儿好好待着!秀儿心善,这些年行医治病帮了那么多人,是攒了福气的,一定没事儿!”

没成想听到这话,大胡子脸更白了,整个人打哆嗦,“攒、攒福……爹、可我没攒福……我过的是刀口喋血的日子干的阴损事儿不止十件八件!会不会折秀儿的福气?会不会?”

素日威风赫赫的男人此刻迭声问话,满脸害怕彷徨,像个亟待肯定的娃子。

苏家父子仨,“……”

这个问题,他们还真回答不了。

毕竟不能昧着良心说话。

他们苏家这个女婿就是个阴狠的角儿……

大胡子哪能看不明白。

堂屋里,开始传来妇人压抑不住的痛喊,一声一声,跟刀子似的往他心头扎。

下一瞬,大胡子巴掌左右开弓,啪啪地往自个脸上抽,眼眶通红面目狰狞,那股狠劲儿把苏大苏二也给吓哆嗦了。

真怕秀儿那边孩子还没生下来,妹夫先把自个给抽死。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从午时到近天黑。

堂屋那边血水一盆一盆往外端,痛喊声越来越弱,忙活的妇人们脸色也越来越凝重。

大胡子被好几个汉子拖住,直挺挺杵在院子里,看着被泼在院角的血水,脑子一片空白已然什么都听不见,整个人如同游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