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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 > 其他类型 > 白月光从不回头看男主爆炸 > 第3章 黑莲花与君子(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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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暮觉做了决定,很快便先将朝笙的事情搁置开。

人们见风波退去,又都上前来与他攀谈,劝慰他。

周暮觉留学多年,又飞快独立,接待这些前来吊唁的宾客时,丝毫不见失度。

从他们的口中,父亲的生平被一再提及。

于周暮觉而言,周鹤亭是严厉、令他敬崇的至亲,引他成了一个正直的大人,于其余人看来,那是通海银行的老板,海市的巨富,爱国的豪商,功绩荣耀,不胜枚举。

直到月明星稀,吊唁的人才终于散去,他在这些赞誉惋惜中感到哀痛愈加的深刻,却也明白,自己唯一的亲人,确实是去了。

人生本就是不断的离别,周暮觉很年少时就清楚了。

他转身,踏着满地白花里走到灵堂中。

花的尽头,是静静的棺木,白幡底下,一道墨色的人影跪在黑白的遗像前,人都散去了,惟有她还在这。

她肩膀微微抽动,一上一下的,素白的手抹着眼泪,掀起了一点黑纱,让周暮觉望见了她小巧的下巴。

她似乎没有察觉到有人来了,他听到她絮絮地哭着,声音委屈而悲伤:“阿鹤,你为什么抛下我……”

她的身躯都有些要跪不稳了。

周寅竺想要她彻夜的守灵,其实就算不逼迫,她也会这样的。

她哭得那样哀伤,仿佛要哭死,好随父亲而去一般。

周暮觉也认得一些女子,有的是同学,有的是同僚,她们出身容貌各异,却都有同样坚毅的性情,觉得世上没有什么事情能教自己屈服。

这是一个人人向往自由与解放的时代,林朝笙这样,把生之所望都系于自己丈夫一人,其实是周暮觉所无法认同的。

可他此刻居然无端地想,原来,那个严厉冷淡的父亲也会被她称作“阿鹤”,亲昵到他有些难以想象。

周暮觉再一次意识到,父亲与她的感情实在很深。

他确实很怕麻烦,何况林朝笙是一个活生生的、脆弱的人。

可凡此种种,也不过是在心里确认,他必须安顿好她,才是为人的正道。

他沉默良久,最终还是轻声开口:“太太,您先回去吧。”

眼前纤细如柳的女子胡乱抹了把泪水:“你什么时候来的?和我说一声呀……”

朝笙说话时犹带着哭腔,含着一丝慌乱,大概是不想让周鹤亭的儿子看到她如此失态。

周暮觉对于她已形成了初步的认知,知道这女子名义上是他的长辈,但实在很有一些天真。

他叹了口气,道了句抱歉。

朝笙一怔,尔后别过脸。

黑纱落在了肩上,她默然了一瞬,然后周暮觉听到,她说:“少爷,其实我不想回去……”

他道:“四伯公早已回去了,您不必担心……”

“不是——”朝笙终于鼓起了勇气打断了他,她捂着面泣道:“我……我只能陪他这一点时间了。”

她轻而软的声音在灵堂里似乎显得格外哀寂。

周暮觉长眉微敛,桃花似的眼睛低垂。他感受到她期盼的目光,有些狼狈地转过了脸。

——这样直白的、热烈的、对于他父亲的爱。

在他循规克己的二十四年人生中、在周家,他很少见到这样的情感。

驼色西服的青年退开一步,道:“您是父亲的妻子,我并不会干涉您的决定。”

提示音响起,在她这半宿的眼泪里,她“继子”的好感度悄悄地变成了5。

朝笙任由温热的泪水淌满她的脸,黑纱下的面容上却没有半点哀痛。

她丝毫感觉不到原主对于周鹤亭的爱,也丝毫不觉得周暮觉所敬仰的父亲,有多值得林朝笙喜欢。

但周暮觉相信她爱极了周鹤亭便行。

年轻的男子走到棺木的另一侧,一声不吭地跪了下来,朝笙在这里与否,这半夜的灵他都是要守的。

白烛摇曳,偌大的灵堂里静静跪着两道身影,灵堂外,周家的老仆们轮换了几班,这般过去了沉寂的一夜。

……

海市的春日雨水格外的多,到了下葬的时候,绵绵的细雨已把去墓园的路淋得透湿。

周鹤亭生前笃信上帝,圣约翰教堂后最高的山丘上,他的棺木将要长眠于此。

周氏的族人们撑着伞,跟在周暮觉身后,一步一步往山上走去。

纵然周寅竺极力反对,朝笙也还是走在了他的前面。她墨色的鞋履踏在花岗岩铺就的山道上,深一脚,浅一脚。

跪了一夜,朝笙其实很不舒服,这具身体本就孱弱,可演戏便演全套,她看向身前高大挺拔的背影,知道要让一个恪守君子之道的青年另眼看她,须得借上爱着周鹤亭的谎。

她沉默地走在黑色的伞下,鬓边的山茶在风中轻扬。

雨仍然下着,神情悲悯的主教站在墓前,周暮觉并无信仰,却极为认真地向圣约翰教堂的主教行了一礼。

过了一夜,他眼中的痛色已掩于满面肃然之下。

雨声里,银发碧眼的主教赞扬周鹤亭生前的善行,祝愿他的灵魂能够升上天堂。

周暮觉余光看到,身后年轻的女子掌心合十,低声地在替周鹤亭祝祷。

她哭了半宿,声音早已哑了。那些他从未听过的宗教诗篇被她虔诚地唱颂,她的声音很低,轻易碎在雨里,他却在前方听得清清楚楚。

泥土渐渐覆了上来,混杂着被碾碎的青草。时逢乱世,周暮觉人生已经历太多次永别,每一次都很痛,以致他渐渐生出了一些释然来。

好似人生就是不断的别离,命中注定的。

他只能往前走。

极其年少时,战争降临了这个国家,年幼的玩伴转眼葬身火光流弹;年岁长些,远渡重洋,在异国求学,曾见满腔抱负的友人客死他乡;及至回国,时局不平,亦有一抔赤血的故人捐躯赴难。

人生廿四,倏忽而过,他垂眸,任由雨掠过眼帘。

身后忽而传来响动,周暮觉猛然回头,看到他年轻的继母跌倒在凌乱的青草前。

她大概是压抑了太久她的哀伤,终于在泥土盖满棺木时失声痛哭。

她畏惧着周寅竺,畏惧着他,却在这一刻似乎什么都不顾了。

泥泞弄脏了她雪色的腿腹,周暮觉看到,她鬓边的山茶坠落,沾着赭色的雨水,随棺木掩埋在土壤中。

他的眼角终于也攒出一滴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