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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之上,云岚缭绕,仙门巍峨,青山之下,烟火浮华,城池繁盛。

七百年前,裴镜昙一剑开山门,于此处立派成宗。彼时,青山不过是寻常青山,山下的村落尚只有茅屋草舍。

七百年后,青云宗已是当世第一大宗。此时,青山便是仙山,山下城池绵延数百里,琼楼高阁,数不胜数。

这座闻名南洲的城池唤作骊城,时人有言“至骊城深处,忘登青云”,以此来赞颂这座城池令人流连忘返的繁华。

因春祭将至,城中随处可见青云宗的弟子,一则为了加强春祭前的治安,二则,也是青云宗放在明面上的庇护。

南烛峰的医修尺灵素站在长街尽头,目光一会儿看看朝笙,一会儿看看谢玄暮。

医修进境很慢,这代弟子之中,惟有她是金丹初期。巡守之事当仁不让,但没料到她是和这两人一道啊啊啊——

一个,明光峰知名凶器,喜一言不合当场拔剑。

一个,青云宗掌门代行,好循循善诱抓人打工。

尺灵素与他们并不相熟,只隐约听说谢师兄和朝师姐的关系并不好。

毕竟徐不意与裴洛已经形同陌路。剑仙与掌门,都是青云宗塔尖的人物,他们之间掀起的小风暴,可以轻易席卷整座宗门。

“尺师妹?”

谢玄暮察觉到身后的医修并未跟上,有些疑惑地回过了头。

尺灵素面露肃然——打起精神来!

毕竟南烛峰的灵石拨付,也都要仓部回禀了谢玄暮才行。

尺灵素拿出了打工人的专业态度,连忙跟了上去。

骊城的城主早从礼部执事那知道了春祭要在青云宗召开。

这是修真界的盛事,三洲的修士都会汇集于此。

所谓的三洲,即南洲、西洲、东洲。

三洲位于苍茫的无尽海之上,一道天堑横裂无尽海,另一端,便是亘古冰封的北川。

待到春祭,三洲的修士都会来到骊城。

沿着街市向前,时不时有异域打扮的人擦肩而过。

西洲的男女衣着热烈奔放,颜色绚丽大胆,东洲则有君子洲的别称,无论男女,衣冠礼制俨然,等级分明。

大宗门的修士们还没来,但各洲散修已先至。

四海杂然,更显热闹非凡。

客舍酒馆,乐坊歌楼,都卯足了劲装点门面,招徕引客,好借着春祭大赚一笔。

至于坊市长街,更是连天不夜,喧嚣灯火浮盈于空,四处都是可亲的繁华。

说是巡守,但青云宗治下,骊城的风气向来安定。

长街宽阔明亮,朝笙一行人往前走去,目光随意落在四周。

时不时就会碰到三人一组的青云宗弟子。

皆无例外,手中都拿满了街市上贩卖的零嘴。

见到朝笙与谢玄暮,俱都老实巴交地打了招呼。尺灵素跟在后头,有些忧愁地想——她也想逛街的。

但她不敢说。

尺灵素感觉自己现在弱小可怜且无助。

朝笙自然察觉不到医修师妹的心理活动。

她的目光停留在明光峰某个小师妹的手中。

糖葫芦。

紫米糕。

莲花珍。

黄鱼酥。

——怎么,明光峰就我还在替谢玄暮打工吗?

那剑修小师妹察觉到了朝笙带着谴责的眼神。

她顿觉心虚,而后福至心灵,大喝一声,本命灵剑跃然于手上。

小师妹虎虎生风地舞完了青莲剑诀前三式。

“师姐请看,弟子修行未敢松懈!”

明光峰的猴子们都挨过白露的揍,以至于练剑是刻进骨子里的本能,期待被朝笙认可,也是本能。

周围爆发出一圈喝彩声。

“好!仙子好功夫!”

“颇有剑仙的风采哇!”

“三清在上,我仿佛见到了长虹般的剑光。”

朝笙:“……”

飞升像神话,所以玄门就代表了仙人。

哪怕是一个筑基的弟子,也让终其一生都不踏道途的凡人觉得崇高可敬。

有些天然呆的小师妹抱着剑,坦坦荡荡地受了路人不明所以的夸赞。

尺灵素见到,朝笙陷入沉默,秀美的长眉紧锁。

尺灵素努力压制自己疯狂上扬的唇角。

然后一声轻笑响起,分外清晰。

“挺不错。”谢玄暮声音闲散。

那明光峰的小师妹抬手:“谢谢谢师兄!”

谢玄暮:“……”好怪。

朝笙对上了自家小师妹渴望夸赞的眼神。

剑痴师姐在这件事情上向来慎重。

“第三式的叶上初阳,剑尖应往上刺,而非向前递去。巡守结束后,去试剑台练一百遍第三式。”

小师妹:“嗷!”闷闷不乐地告退了,朝笙看着她发愤图强,一口气吃了六条黄鱼酥。

一旁,丹阳峰的某个弟子笑着安慰她,递了一块甜酥过来。

“还挺严格。”

手中忽而落满了方才路过的吃食,谢玄暮闲声道:“朝师姐授课辛苦。”

满是揶揄的语气。

朝笙咬了口糖葫芦,决定这次先忍了谢玄暮。

尺灵素没料到刚刚舞剑的工夫,谢玄暮便去买了这些吃食。

她得偿所愿,乐滋滋道:“谢谢谢师兄!”

谢玄暮长眉微挑,只略略点头。

尺灵素捧着热腾腾的莲花珍,心想,自己之前也太紧张了些,这两位师兄师姐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

她小心地啃着滚烫的莲花珍,看向身前走着的两个人。

谢师兄仍是漫不经心的神情,语气懒散地说着话。五句里有三句,都让人气得想要拔剑。

朝师姐吃完了糖葫芦,又吃起了紫米糕,很偶尔才抽空回呛一句。

然后手中又被塞上新买的吃食。

尺灵素低头看去,她也有。

谢师兄买给她们的,每一样都相同。

一行人边吃边走。谢玄暮又买了两包糯米鸡,在摊主慈爱的眼神中拿给了两个师妹。

“仙师真是个好兄长啊!”

摊主不通修行,却也知道玄门中人按资排辈,同龄人互称师兄弟师姐妹。

一旁卖绒花的小姑娘观察这位仙师一路了,她凑上前来,期盼道:“仙师,给您的师妹们买几朵绒花吧。”

小姑娘年岁不大,并不晓得送女子首饰的意味。

她眼底亮晶晶的,欢天喜地,将竹篮递到他面前。

绒花的技艺实在很普通,谢玄暮有双镂金刻石的手,最初的鲤书若不是他雕琢得栩栩如生,后来或许也不会那样畅销。

梅花海棠,玉兰碧桃,都是寻常模样。

送给……师妹?

他脑海中浮现出朝笙高高束起的发,她处处都随性,因此马尾只用了条普通的发带缠着。

谢玄暮唇角微勾,却又很快压了下去。

他挑出了几朵精巧些的,将银钱递给了小姑娘。

小姑娘提着竹篮继续叫卖,没看到那位仙师指尖翻转,绒花都安安静静地收进了袖里乾坤。

买着玩儿罢了。谢玄暮颇有些无谓地想。

朝笙的绒花,也不能是他来送。

*

分明是十二月,城中却并不见冷。

人影幢幢,灯火喧嚣。

无名的散修向凡人展示召云唤雨的术法,抬手之间,一尾灵力化作的小蛇在半空舞动,俶尔张口,吐出一道两尺的电光。

人群中响起惊呼,那散修款款拿出一沓符纸,开始叫卖,立刻换得满手的灵石。

有小童往前跑去,呼朋唤友。

“傩戏要开始啦!”

谢玄暮低头看去,一个总角的小童拉着自己的妹妹,从他身侧欢喜跑过。

所谓的傩戏,原是为了酬神驱邪,但修真的历史延续至今,神明已不见,唯有人修以灵气踏上长生的道途。

于是沟通神鬼的傩戏渐渐变成娱人色彩浓厚的祈福仪式。

对于凡人而言,能以符纸唤灵蛇的筑基散修就算得上仙人,所以带有几分玄妙的傩戏十分吸引他们。

但对于修士而言,大道恢弘,洞天秘境无一不绚烂,那才是他们毕生的追求。

朝笙剥开了荷叶,微微侧身,让小孩子们顺顺利利地跑了过去。

“一千年前,骊城还是一片荒芜。”白色傩面的老者挥着手中的长杖,缓缓将傩戏拉开序幕。

“彼时妖邪横行,有天魔降世,吞噬凡人性命。”

赤目獠牙的傩面登场,一身黑衣,披散的银发带着妖异的色彩。

尺灵素微怔:“天魔?”

她听自己的师父提过,天魔生,邪气行,一千年前的医修以纯正的水木灵气治愈覆满邪气的伤口。

水木有生机,所以谷雨是最适合医修的神武。

那傩面实在做得吓人,挤在了前排的小孩忍不住尖叫,又被一旁的大人轻轻喝住。

“人间血流成河,怨气如乌云飘荡天际,再不见天日。”

白色傩面的老者抬手,一团乌黑的雾气从袖中探出。

朝笙与谢玄暮同时抬眼看去。

那团雾气仿佛有灵一般,压抑地漂浮在“天魔”的身后,跟随着他的动作而移动。

“天道失衡,龙神降世。”

白色傩面旋身,袖中又探出一尾赤色的蛇。

炽热、浓郁的龙息萦绕,分明是以灵气所化,却近乎实质一般。

这不应该是出现在夜市的小把戏。

“日安不到,烛龙何照?”

白色傩面高呼。

黑色的雾气直直撞向了“烛龙”,“烛龙”不躲不避,霎时间金光大作,驱散了压抑的黑雾,孩子们爆发出兴奋的叫好声。

“天魔”不甘,竟唤出一把七尺的长剑。

剑身通体纯黑,唯有血色的符文在剑身流动。

他挥剑,越过烛龙,直直劈向了正在叫好的一个小童。

白露出鞘,荡开凛冽的寒霜。

黑雾再次聚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