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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意如山倾覆,礼乐顷刻崩塌。

他吻过她眼泪流经的每一处,平息着她情绪临界时的颤抖。

手指被人攥紧了,鸢尾的花汁淌在掌心,谁人尖利的犬齿碾过他喉结上的小痣,留下触目的红。

因此泪水与鲜血一道滚落,带着温凉滑进了衣襟中。

时暮并不觉得痛。

正如小孩子似乎都有很强的领地意识,喜欢的便要做一个标记。

咬痕渐深,如果她要给他盖这样的章,他甘愿成为她的领土。

夜色越深,唯有如雪的月光细细洒下,一切都恍若幽远的梦。

她的唇微微撤离了些,泛红的眼睛望着他。

他抱着她坐了起来,一点一点抹去了她嘴角的血痕。

眼神很柔软,手下的力度并不大。

朝笙看着青玉的扳指递到了眼前,忽而很轻的咬了下。

一触即离。

天翻地覆。

鸢尾纷纷地倒下,长叶与花瓣都倾在朝笙的腰间、颈侧、臂弯。

他的白发也倾泻往下。

衣袖纠缠,青玉扳指渡到了她的指尖。

钟山山巅,白雪终年不化,唯有长溪潺潺,流经钟山之南。

千顷的桃花坠落,惊起灵魂深处的回响。

要追前因,五千年前,这道回响早已飘荡在赤水之畔。

草叶摇动,不胜数的繁花摇动,它们向上漂浮而去,顷刻间,漫天的星辰变幻,银色的光海落在钟山之南。

朝笙微微睁大了眼。

“‘浮银’之术。”他说,“那时候你在丹若殿,一直没能给你看。”

是天上星河,为一人流转。

待到纷纷扬扬的花都落下,一切才又重归寂静。

相融的温度里,时暮忽而抓着她的手,探向了自己的脖颈。

脉搏起伏跳动,他的心跳声如雷。

“朝朝。”他引导着她的手指,触到了一片坚硬而炽热的赤色鳞片。

痛意顿生,他神情却依然温和。

“夫龙者……其喉下有逆鳞径尺,人有撄之,则必杀人。”朝笙想起在琅嬛阁里读过的话,“这是,你的逆鳞。”

“是。”他暗金的眸子化作竖瞳,钻心之痛,贯穿游走。

赤鳞被他取下,放在了朝笙的掌中。

朝笙一怔,并不明白他的用意。

“我年长你太多了。”他抬手,拢起朝笙耳畔的碎发,“整整六万五千年的光阴横亘在此,诚然神或者魔的寿数近乎无尽,但这六万五千年,确确实实存在。”

“有时候会想,术法传承,人间景象,我能拿来讨你欢心,不过是因为我比你多活了些年岁。”

“这对你并不公平。”

“有朝一日,你会有更广博的阅历,见更盛大的山河。”

他桃花般的眼中映着她的倒影。

“这枚逆鳞是我的软肋,现在,我把它交给你。”

“无论何时,你要做什么选择,都可以。”

“偏爱和自由,我都允你。”

谁会在情最浓时先许离别?可时暮已见过她的失落与不快乐,若有朝一日,他不愿自己也成为她的枷锁。

不如让她握着自己的软肋犹如筹码,让她余生都能快意的活。

朝笙抬手勾住了他的脖颈。

咬下的伤口早已经干涸,她将脸埋在了他的颈窝,忽而问道:“痛么?”

他揉着她散乱了的长发,笑着答她:“不痛。”

*

泡在钟山的温泉里时,意识终于彻底回笼。

朝笙浮在水面,乌发散在水中,松弛得像一片叶子。

她只需要任水将自己托起,什么都不必再去想。

爱或者遗憾,同时被一个人填满,他的逆鳞最后贴在了自己的心口,成为伴生她的一部分。

温热的水流中,朝笙终于下定决心,要去实现自己的一个愿望。

水雾蒸腾,她稍稍坐起了些,头顶响起时暮的声音。

“要回丹若殿么?”

“要回的。”

祭舞是早年的允诺,没有轻易毁诺的道理。

天帝天后待她再如何,到底占了养恩——

何况长晏。

她想起兄长那双沉寂的眼睛。

九重天上,裹杂在权力里不快乐的,并非只有她一个。

时暮轻易察觉到了朝笙的分心,忽而思及白桥上听到的琴声。

那是她的兄长。

他垂下眼帘,静静听着。

“待到祭祀结束,我便告诉母后,我不想做三殿下了。”朝笙说。

这份愿望由来已久,却从未有过说出口的时候。

她渴望自由远胜过一切。

赤水里诞生的天魔,天生地养,无亲无友,被带到九重天时,也曾生出过对家人的盼望。

但世间爱意并非全然纯粹,她是羽蛇与凤凰博弈的筹码,是天帝收拢祭祀权力的棋子,然后才是九重天的三殿下。

时暮将朝笙抱到榻上,用术法慢慢地将她的头发烘干。

浸了水后的头发格外柔软,烘干后又有点毛茸茸的手感,他拿着玉篦子将她的头发慢慢梳好。

那件云水蓝的外衫不知何时已为人洗净,重新又回到了朝笙的身上。

“不做三殿下的话,便只做自己吧。”

她点点头,说话时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鲜亮。

“没有这个身份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反正,长晏仍是我的兄长,凤燃仍是我的宿敌,上神——”

青年垂着眼,替她理衣襟。分明昨夜里口口声声,唤的是他的名字。

时暮望向她,便见小姑娘没心没肺的笑:“仍是我的长辈。”

系腰带的手便一抖,不小心打了个死结。

他伸手去解,碰到了她腰上的痒痒肉,朝笙一抖,往榻上栽了下去。

衣衫与衣衫交叠,乌发和白发相缠,时暮忽而叹了口气:“我的逆鳞已经给你了。”

“不能许我一个别的吗?”

“比如?”她明知故问。

“比如恋人、心上人之类……”

七万岁的烛阴如是答。

他桃花般的眼中明明白白映照着一颗真心。

朝笙只好解释——

“我方才只是玩笑……”

时暮当然知道——但他的吻又落下,带着几分压抑:“既如此,便当你允我了。”

朝笙看不懂这份压抑,心却也软得一塌糊涂。

*

九重天里,寿宴的风波未曾影响半分这里的平静,唯有闻箫宫中鸡飞狗跳。

“陛下说这次二殿下确实过分了,一年的禁足思过绝不能饶。”

仙娥垂首,小心地同凰蕊夫人回禀。

凰蕊夫人性情文弱敏感,体恤宫中仙娥,唯有站在她身侧的二殿下脾气大得很,每次都叫她们这些小仙娥战战兢兢。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凰蕊夫人并不意外这个结果。

凤燃语带不满:“我都说了父君这次真的动怒了,母妃您不必替我费这个神。”

凰蕊夫人看向自己的孩子,那双常年郁郁的眼中带了几分神采。

“母妃知道你爱热闹,待不住。”她说,“无论你父君同意与否,这个情,我总是要去求的。”

凤燃一怔,气焰便低了下去:“左不过一年的禁足,算不得什么。其实父君以前也罚过我。”

在他与朝笙闹得最凶的时候。

思及那个便宜妹妹,心里忽而有些不是滋味。

烛阴的庇护显而易见,一年后他解了禁足,或许在九重天都看不到这个妹妹了。

——行吧,也挺好。他心想。

凰蕊夫人抬手,动作轻柔地扶正了凤燃的赤缨冠,这素来跋扈的二殿下此刻低着头,任他的母妃哄小孩似的拍了拍自己的发顶。

“既如此,这一年便乖乖儿呆在宫中,也多陪母妃说说话,好不好?”

凤燃一脸别扭的答应了,眼中的笑却一点儿也没藏住。

“先去玩吧。”凰蕊夫人说。

没什么烦心事的凤二殿下便往闻箫宫的梧桐树溜达去了,梧桐单独成园,养了不少灵鸟,他正好还没取完名字。

凰蕊夫人目送着他走远,眼中的笑意渐渐黯淡了下来。

九重天的岁月何其漫长,可她的余生,似乎只有凤燃这一个念想了。